八月初二，夜。努达海等人在距京四十里的郊野驻脚歇息。他伫立在无月无星的阴霾之下，抬眼满目压抑，心亦随之觉出不适。明日便是她十八岁生辰，偏逢八月初三，哎，又将是一个她离他而去的日子。明日抵京，天威难测，一切不可由己。「嗨！你发什么呆呢？努达海，咳，咳！」新月故意咳嗽两声，提醒道，「今日可是八月初二了。」努达海轻轻环住那把杨柳细腰，勉强地笑了笑。新月轻轻抚平他眉上的郁结，安慰道：「我知道，你不开心。努达海，倘若明日你在朝上遇到什么……我的意思是说，你要忍耐。」「你放心，我会的。」努达海苦楚地笑道，「事到如今，我已没有任何骄傲可言，但凭朝廷发落。」他默想了多日，二十年不败、军功赫赫而不可一世，自己已是占尽了幸运。然，人非圣贤，孰能无过。是人，便会犯错，即会失落。虽有几分不甘，但他不得不承认，自己不是传奇，而只是个俗人。败这一次，倒令他的人生真正像个人生了。有的人败了，一死以谢天下，而他既然选择生路，势必将比潇洒的前者承受更多。他败了，他错了，该他担的罪过，他躲不掉，亦不想躲，唯愿承受了当受的所有，他日卷土重来。在这样的心态下，与其说他的不开心是为了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皇上，倒不如说是他担心新月被太后责罚。新月悲哀地望着神色凝重的努达海，轻声道了句对不起。「对不起？未央，别说傻话了，你……」「是我不好，到底还是牵绊了你，生生夺走了你的骄傲。但是，谁让此生得来不易，重聚更难？既已相聚，我们明日就各自为彼此争取，好不好？」凝视着她眸子里清亮的光，努达海微颔首，叮嘱道：「太后若是问起，你尽管向我身上推……」「不。」新月倔强地回视努达海，「我会如实讲。」「未央，没有人会信我们的。」努达海哀叹了一声，「你如实坦白，只会让太后更生气。」「也许，也许太后会懂呢？」新月口上如是说，而心里却偏向努达海，因此这话讲得极其无力，「太后疼我，我拼命磨她，我觉得太后会了解我们的感情。你想，当初我说搬出将军府，太后就……」「未央，这两件事不可相提并论！哎，我倒情愿隐居海边，打渔为生。」努达海不忍见未央勉强自己来宽慰他，遂心疼道，「不要难为了你。」「难为我不打紧，但是不能委曲了你。巴图鲁，你是属于战场的！我怎能夺走你的梦想与志向？打渔为生，纯属戏言一句。想想军医曾问过你：少了努达海，你不替大清遗憾么？」努达海心头一热，忽而想起自己二十一年前便认定的事——未央，我有个感觉，虽然我们相识不久，但你将是最了解我的人！「明天……照顾好自己，知道吗？」他轻轻抚摸新月的头，像叮嘱不懂事的孩子。「我自会当心，你也不要硬往自己身上揽过。想想你的家，家里有额娘，有儿女，还有……还有……雁姬，他们都少不得你。何况，你也牵挂未央，不是么？」「是，很牵挂。」努达海虽然没了骄傲，但过人的意志力却半分不曾缺，如今只能坚信这天作之合的爱将得天地庇佑，绵延无终。于是，他说，「好吧，未央，此生得来不易，重聚更难，既已相聚，我们明日就各自为彼此争取。」新月郑重地点了点头，握上努达海的手，鼓励道：「无论风雨，且惜此生，且惜此缘。」他温柔地呵护着纤纤玉手，满心舍不得。「咳！」新月抬眸，一笑嫣然，「好像已经子时了？」可怜的新月，生辰又至，却依然没有收到一件像样的礼物。大抵这个生日唯一令她欣然的，便是他该对她说句生日快乐吧？突然，周遭光亮闪闪，隆隆的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，她没有等到他的祝福，却听到了一声：「圣旨到——」圣旨深夜驾临，情势一定大为不妙。「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：威武将军富察 努达海轻敌大意而不自省，用兵无章，一意孤行，致镶白旗损兵数万，而反贼犹未平，深负朕望，今就地思过，不得入京。和硕格格新月，见旨即刻回宫，不得有误。钦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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